幾件衣,幾口糧,一個人。
知覺依然混沌,身下傳來是一陣陣的透涼,紅腫的雙手貌似很吃力地想要抓捏些什麼。只覺指尖觸碰那物事的質感,有一種熟悉的濕潤黏膩。接著就是鼻腔傳來,那種只有以前小時候在球場上摔跤才聞到的青草和爛泥味。耳邊響起的,似乎也開始迎合觸覺和嗅覺的假設。還有那陣陣的蟲鳴聲,與風輕拂而過枝葉沙沙作響的聲音真實得讓人不願置信。
除此之外就是寧靜,叫人無法心安。
男人貌似很吃力地舉起紅腫的右手,撐起了半邊的身子,然後在翻過來的當兒悶哼了一聲。
像是觸發了什麼一樣,才翻過來男人又是吸氣又是扯著沙啞的嗓子叫了一下。他的面容扭曲得叫人不忍直視,不過此刻四周方圓十里也沒人就是。
隨著面容表情的緩和,他緩緩睜開了雙眼,慢慢適應著身處之地的光和影。
已經快要黃昏了,陽光明顯帶上了一點金黃,不過身處在一棵棵筆直的參天大樹之中倒也不覺得刺眼。全身的疼痛,尤其是後脖子的依然還在,但男人此刻也總算掙扎站了起來。他仔細打量了身邊的環境,散落在腳邊的是幾件破衣裳,還有幾片沾上了土,像是麵包的東西。腳下的泥中除了零散的青草,還隱約感覺到一些斷裂的枝幹和半腐爛的枯葉。那沾黏的感覺怕是在之前下了一場雨吧。
抬頭一望,四周一望無際就是一大片的樹。穿過枝葉投射下來的陽光,此刻也只是足夠讓他辨認自己身邊的事物。
首先要確認方位,雖然依稀可以辨認陽光的方向,但是找到了要怎麼辦?沒有野外求生的技能和知識,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瘦弱男,是要如何一刀刺死個個體比他大不止兩碼的壯漢?不要說別人了,他自己也不知道。如果真有那種能力,此刻大概也不會如此不知所措。
天色漸漸昏暗,意味著叢林中另一個世界在漸漸甦醒中。來回渡步不是個什麼好主意,該死的肚子怎麼會在這時候不體諒地開始咕咕作響。
今晚要怎麼辦?
來生個火嗎?但樹木在幾步之遙的空間裡似乎也不太適合,再說沾滿泥的雙腳也暗示了要找到乾枯樹枝並不容易。排除這一些客觀的條件,就算假設散落的東西內有火柴,那東西是要怎麼用?說實在在電磁爐跟微波爐成主流烹飪工具的年代,一般要看到明火的機會真的不多。
更何況他不擅煮食。
那是要如何先殺人後縱火?但指控人就是有本事振振有詞說有兇器火水和火柴散落在現場,而且還有閉路電視拍到自己身為兇徒購買這些東西的畫面。
算了,還是找棵樹爬上去暫且過一晚吧,電影都是這樣演的。
遠處開始似乎有一些什麼事情發生,耳裡聽到了跟樹枝搖曳不太相關的聲音,還越來越明顯。爬⋯⋯但哪一棵好呢?他先選了個看起來不太粗壯,大手抱都可的開始。相對光溜溜的樹身,卻似乎用盡一切方法反抗所有的擒拿捕抓。
旁邊那比較大的,光用看就覺得不可親近。仰頭一望,看上去也沒看到可供歇息的枝幹。這意味著爬上去一整晚也別想鬆手了,他開始懷疑從不運動鍛鍊的自己是否有這樣的能耐。
就如同他懷疑裁判官到底是基於什麼理由和標準,聽信了指控方的論述。
可是事已至此,也容不得過多的猶豫。哪怕中途手腳酸疼,還是得咬牙繼續。黑暗籠罩的範圍越來越廣,四周零散的聲音也開始多了起來。男人一面爬,一面回憶判詞宣讀的那一刻。
「基於人道考量,本席宣佈被告可帶一日糧食放逐野外。」
一堆不知名的陌路人唾罵的嘴臉,和受害者家屬那臉上大概是復仇成功的微笑,都叫他心頭不覺一震。
「太多了啦!!!恐龍法官!」
不認識的人不斷喧嘩,但接下來的一切發生得太快,根本沒給人反應的空間。後脖子在叫囂中重重挨了一棍,男人就眼前一黑失去意識。
「我怎麼重成這樣?」
他一面試圖爬更高,一邊咒罵著自己。明明幾天前朋友才說自己許久沒見,怎麼瘦了一大圈。日忙也忙通宵不斷,加上常常都是有一餐沒一餐也難怪不長肉。他還記得當時候對有減肥困擾的同事說過,通宵挨夜這樣很有效。要不是當天工作到夜深,取車途中就不會經過案發現場。
不經過那鬼地方,就不會遭到聞訊而來的警察「就地逮捕」。
現在就不會緊抱著樹幹,忍受著粗糙樹身扎得全身生疼,和忍受使力過度而生的酸楚。
這樣還是活著嗎?
此時在樹下閃爍的點點綠光,給了一個不確定的答案。
後記
原文刊載于e南洋的南洋文藝欄目,謹此感謝編輯大人的青睞。故事起源是在幾個月前鬧得沸沸揚揚的死刑存廢討論,雖然總的來説應當是好事,但推動的方式卻有點讓人不舒服。雖然後期的討論有點模糊焦點(加上某政黨領袖也不分青紅皂白跑來淌這渾水撈取政治利益和版面),但還是希望可以透過一個故事表達一些想法。只是一篇故事,後來變成三個(寫好兩個,第三個還沒下筆對我就是懶惰),希望來日可以面世。後來寫好前面兩篇,剛好遇到台灣的電視劇熱播,爲了避開討論的熱度就暫時先扣著。沒想到辭職後一直有事情,所以忘著忘著就放到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