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教還在休息嗎?」
剛上任沒多少年的護教,逮到主教貼身僕人路過身邊,就立即問道。
今天是叛教人士的處決日,本該由主教親自主持大局。可就在如此重大的日子,大人他仍似乎未曾自前幾天請示大神後連帶的後遺症恢復過來。
請求神啟本來就極其耗損體能,但這次的後勁似乎長得有點反常。當然啊,看這次抓了那麼多人就知道。神諭傳達下來的時候,負責轉達的神職人員無不私下窸窸窣窣相互討論。
「想求什麼?」
一貫的直率。
主教按照禮儀跪下,連頭也不敢抬分寸。他額頭上斗大的汗滴,似在呼應祂吐出的每個字泉涌而出。儘管從頭到腳都穿上了層層疊疊的制服,但每次的覲見卻都感受到涼風颼颼。明明都知道自己心思所想,又何必如此尖銳相問?
厚重的黑眼圈,布滿血絲的眼白,搭配蒼白的倦容,光滑地板上映出的倒影是誰?此刻五體投地的主教,早褪去了一身呼風喚雨的傲氣。剛才若不是僕人攙扶,那段進入神殿前要攀爬的階梯,恐怕沒到一半就昏死了過去。
空蕩的神殿裡,神案上擺了一個香爐狀的容器。放置在裡頭的,是七位護教各自從轄區帶來的藥草。為了維持儀式的聖潔,這些人呈交藥草不單得保密,連時間都要錯開。是以每一次的請示,都要花上快一星期才能把這些前置儀式完成。
他依照慣例點燃了神爐里七位護教分別準備好的藥草,再後退兩步,接著跪拜在地靜待。
叛教的活動自立國以來就未曾間斷過,但立國以來卻未曾記載過如此規模。輔佐治國的諸臣,在每次的朝會也都如坐針氈。大規模的取締做過了,社區福利獎金也增額了,但都無能平息這些刁民越燃越烈的怒火。
才在前幾天,有幾個小區就有人回報社區教堂遭人縱火。不巧都發生在社區宗教司領旨,把自己反鎖在資料室執行密令時發生。如果只是單一時間就算了,但不止一起就有點蹊蹺。
祂都看在眼裡,但從不明示。
每一次的覲見,都只是那個該死的問題。回想以往擔任護教,在隔開的小房間監聽時,都很好奇神對前主教說什麼。可今日穿上主教的服飾,由自己親耳聽見神諭,卻無想象中溫暖。祂從不質疑,也從不多過問,要求提出後,僅提供對應的解答。
要求是否合理,祂從不評論。各自在偏房監聽的亦不過問,神諭一下負責回到轄區執行就好。禮成僕人自會進來伺候暈眩倒地的主教大人,對過程更無意見。
「我想要所有人愛戴我們」
難以啟齒的話,總算從齒縫中說了出來,輕輕地。厚重的禮服早已濕透,他臉上的漲紅更是如同熟透的番茄。此刻的主教早就卸下了身份,道出了心底最想要的願望。再也沒有陽奉陰違的人,該多好。
處決他們吧,那些假面的大臣,尤其是那些曾經支持那個人的那些。
當年主教駕崩,呼聲最大的護教有兩位。另一位,則是某些朝中大臣視為眼中釘的革新派。雖然護教沒有決策權,但在各自領地都是執行政府政策的領導人。開明開朗的形象,儘管剛接任但很快得到民眾歡心。
但依循前輩保守路線的他,雖然同期接任護教卻沒獲類似的擁戴。
處決他吧,祂說。
那是擔任主教後第一次的請示,同樣也是無數個失眠夜。他還記得,環繞在神殿各自獨立的小房間傳來的驚呼聲。
除了那一個方位。
一片死寂。
跟那一次相比,他這次昏睡時間足足比往常多了一倍。貼身此後的僕人,早就私下不斷討論。雖然說主教這陣子精神不濟,但昏睡這麼多天實屬反常。有好幾個甚至還說,曾經在照料途中發現主教臉上時而帶笑,時而繃緊狀若痛苦。
有個年輕護教說是擔心主教身子,特地展延了歸途的日期。今天是大處決日,眼看主教無法出席,他特地到了主教官邸拜訪。聽到意料之內對方仍然昏睡的消息,不禁暗喜但裝出一臉憐憫試圖開解看來很喪氣的僕人。
費時打聽各護教呈交什麼藥草的努力果然沒白費。
下次我們偷加的就不止一倍了。
後記
應該不很難看出,這是一個阿拉丁神燈reimagined的故事吧(故事本來叫主教的精靈但感覺在這個世界觀下很蠢)?主角只是從魯蛇換成了這世界裏爲他獨尊的人,然後召喚的儀式更隆重一點的版本。中間情節的鋪排,一方面除了是要展現主角的欲望和假裝羞澀的拉扯,另一方面其實也是爲了補充這個世界的細節。
這應該算是系列到目前爲止最暗黑的篇章,手上的存稿應該還沒有地獄到這個程度。雖然説本來的計劃是十篇各自獨立,但寫一寫其實發現還是會潛意識在各個篇章埋一點前作的連接。比如這篇,就有小小提到教堂縱火的事情。過後的系列作品也會以這樣的形式彼此呼應,算是個……小彩蛋?
安妮為,很感謝南洋文藝主編大人在今天刊登了這篇作品,希望接下來都如此順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