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这声音说不上多清脆,就是一种类似猫不小心踩到晒干落叶的声响,虽然轻柔,可是却逃不过这双已经训练有素的耳朵。尽管如此,脚下的步伐仍然没有因此而停下来,因为连他在内的所有人都知道,一旦这步子一停下来,该发生的事情就会发生。用剑弩拔张来形容这刻的氛围倒是再也适当不过,尽管今天阳光反常地灿烂,但是在这宁静的森林里,漫天的树叶已经遮蔽了一大半的阳光,仿佛在之下有什么不见的光的事情。
身上那股淡淡的茉莉花香,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正在飞奔的这个人要坚持下去。已经跑了快半天了,尽管步伐虽然经过了连年的锻炼,但是不免还是略显疲态,但只要闻到这股清香,胸前仿佛又再感受到清晨那激烈的拥抱留下来的余温。我会好好活着回来,然后和你一起浪迹天涯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没有石破天惊的誓词,没有撒狗血的诅咒,这更像是告白的承诺,仍然深深的烙印在他的心里。
既然东面传来不寻常的声音,那就先稍微往西好了。绕过了前面的小川,那条小路应该就是父亲说没有人知道的小径可以再度回到最快抵达目的地的路线。以前不知道为何一个足不出户的人怎么可能知道森林里的路,可是半天下来倒还是不得不服气,至少到目前为止路上的景观跟他说的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好不容易到了那条小川,他看准那父亲说的一不留神就会看漏眼的小路,其实就是一片小竹林,在听准身边五里的范围内没有人,就陡然隐身在那堆竹子里。这时,脚下的步伐也随着放松了,已经跑了老半天,天都快黑了,也是该找点吃的,然后盘算那里可以休息。回想着从小到大不断重复的叮咛,手上就一边凭着记忆摸索着地上的植物看看有哪些是可以吃的。趁着太阳还没完全下山前,还能看清东西长什么模样的时候,得先找找能吃的食物以防万一。
匆匆填了肚子后,小心翼翼的他随手抓了一手指头大的小石头放入了事先准备好的口袋。准备就绪后,拿着刚从背囊取出的绳索,然后一如已然熟习的轻功身法,气一提,就无声得跃上了一棵不算太高也不太矮,看起来枝干相当结实在黑暗中完全不显眼的树。抬头一望,今天恰好是满月日,把整片森林撒满了银色的光,像是仙子不小心倒洒了一大盆的银子一样。好在自己在树荫下是完全隐形的,仔细再听一下四处的动静,除了七里外貌似有什么野兽的呼吸声,方圆十里内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动静。
就在他把自己绑好固定在树枝上休息着的时候,远在几十里外靠山的小村庄内,就在大家依然入眠的时候,一群黑衣人无声无息地接近着这家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房子。才想再靠近,一行十人突然胸口一阵热,然后手脚就跟着僵化了。是传说中的隔空点穴功夫么?可是这等高深的功夫不是失传了吗,怎么相隔了快二十年又再现?就当大伙都因穴道被点体内的真气无法畅通开始觉得郁闷的时候,另一黑衣人突然出现用着闪电般的速度解开了这十人的穴道。只见这人像是变戏法一样从容地左闪右避像是在躲着什么,手上则没停下来一面移动着身子,一面解开着同行人的穴道。
就在大伙因气息缓解后不禁发出轻呼声的时候,屋内传来了一阵低沉的叹气声,说道:“要还的终须得还,在下也不还手了,下手吧。”
其实也用不了这个人答应,这一行十人的任务终究还是得完成的,不然人头落地的不是屋内的这个人,就是自己了。最后赶来的黑衣人眼见也没事了,就转过了身子,也跟着低叹了一声,然后“咻!”一声隐没在黑暗里。这时,屋内的中年人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张画像,一张貌美如仙眼神闪动着精灵的女子,纵然曾经叱诧武林,此时也不禁留下了英雄泪。是说,得以安然无恙多活了这十八个年头,纵然在一起只有短短的十年时光,但也足矣。尽管儿子只跟随自己学了十来年的功夫,但要在重重埋伏的森林里活着逃出去倒也该无碍,反正身为父亲要做的也只能这么多了,接下来就得看这小子的造化了。
远在几十里外,此时才差不多要睁开眼继续奔向目的地的这年轻人当然不知道父亲已然葬身在火海内。一面解开着身上的绳索,双耳听的,就是身边的动静。追兵似乎终于开始找到路了的样子,若没记错,那听说了十多年的城镇就在几个时辰内就能抵达。一切准备就绪,再草草吃了点昨天傍晚摘来的野食果腹后,在确定四周暂时没有危险的时候,就再一提气轻轻地落下。只是这次口袋里的石头不小心掉了好几颗出来,打在地上发出了闷闷的落地声。还来不及惊讶,一阵脚步声就从远而近用着极快的速度传过来了。
又得不断的跑了,在奔跑间,手上的石头也已然蓄势待发,只等着时机的到来。终于穿出了重重的竹林,这时后面的追兵也越来越逼近了,靠近的程度也已经到年轻人有信心能一击即中的距离了。无声地,就在脚步仍然不缓的状态下,一颗指头大的石子就往着后方脚步声的源头射了出去。还记得以前在学这的时候,父亲把自己叫入酒窖,给了自己一把石头,教自己控制力道该用多少分力气从轻敲,到击破房间另一端陶制的酒坛。
在学会力道的控制后,父亲接下来把年轻人的双眼蒙起来,接着凌空一弹指轻敲房间另一边一整面其一的酒坛,然后要求儿子应声时而轻弹,时而敲破对应的酒坛。村里的人都以为这家定是酒鬼,没想到两父子不时打酒的用意其实是为了练功,而不是为了买醉,甚至没人知道这家人一直滴酒不沾。只是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村民发现大火想要救火的时候,房子的火势却因为屋内藏满烈酒导致一发不可收拾。
随着刚才那一发的石子射出去后,几乎是一弹指间,就听到有人闷哼了一声,然后就倒下了。跟着来的追兵见到前头的伙伴突然倒下自然停下了脚步想要关切,却没想到只看到这人已然断气,胸口要害只见深陷了一颗指尖大的石头。众人均感心中大骇,没想到这孩子还真有好几手功夫,便也不敢轻敌再度散开,更小心翼翼更不敢大意地继续从暗处追杀。虽然见到兄弟落得如此惨况,可是想到临行前的那句谕令说不成功就别想继续活下去,即使此刻心有恐惧,倒也不敢抗命。
虽然这一顿,让年轻人賺了一点时间,但是一众追兵也不感着急,因为要抵达城镇,必须得翻过一座石山。任这人功夫了得,若要翻过山也得手脚并用来攀越它,到时候说不定一箭就把他射死了,要交差也倒还不是没希望。话虽如此,但众人脚步仍然不缓试图从满地落叶想要找出目标的足迹,只是这人轻功也甚是了得,若不是小心察看,也倒不容易看出。
一面疾奔着,年轻人一面想着以前背着几十斤重的包袱,或是背着,或是绑在脚踝或身上的任意部位,在父亲的督促着每天天还不亮就到村庄边缘没什么人的石山练习攀岩和轻功。这还不算,每两三天还得背着十来斤的包袱到山中的小溪打接下来够一星期用的水,并规定要在一炷香时间内到家。其实,当时是也没有设下逾时会怎么处罚,但是只要在指定时间内完成这些事,两父子就会在当天的傍晚到村子另一端的河畔釣个鱼。除去了平日的严肃,这时懒洋洋垂钓的这个人,话匣子陡然大开,满脑子有趣的历史故事也就是在这种时间听来的。当然,说要釣个鱼加菜倒是不常发生。
或许是意识到原来父亲多年来跟自己不断的打赌都是在间接让自己身怀这一身的绝技,年轻人这时露出了一贯顽皮的微笑,就好像每次顶嘴都让身边的人没辙的那种嚣张。好了,现在翻过这座山后,城镇就在不远处了,久闻那里的状况,听村里的人说那里的人都非富则贵,穿得一身绫罗绸缎,街上还有人叫卖着别致的玩意,光想这些就让人觉得兴奋。只是现在追兵在后,若贸然攀岩上山,想不被射死还真不容易。
眼前所见这山还真的是气势磅礴,不过父亲说里面有一处洞穴可以通往山的另一面,若争取到时间不用爬到山顶也能翻过这座山。只是这洞穴若是认错了倒是死路一条,是以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只要逮到时间,年轻人耳边总是会听到听似唠叨的口诀,用以辨认洞穴。身后的追兵大概还在五六里的距离,时间紧迫,其实已经相当凶险了。于是,话不多说,他深呼吸了一下,那阵淡淡的茉莉花香再度振奋了已然疲弱的身躯,接下来就一跃而上,然后用着急速的身法一步一步得爬向那洞穴里去。
就在攀过重重险壁,然后跳进两脚步宽外的洞穴时,胯下就传来一阵风,原来是追兵刚好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赶到了。可惜的是因为距离实在太远,这一箭竟然还是没射中。无奈之下大伙只好看准这山洞试图攀过去继续自己的任务,只是爬到一半,却只发现沿途都是那种一不小心脚一滑就会掉下去,而高度是足以丧命的路线。说要退嘛,可是眼下却没有任何路可以下去,但是往后退却是一群兄弟因为前方还有人只能等在那里。
这时,黑衣人已然从村庄一路追到山脚下,看到一众人等在石山上僵住不能动的窘况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担心的他,在心里不断盘算的他,随手拾起了一把形状不一的石头,然后就往这群人随手一掷。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这群人头部先是被石头打穿了,接着就一一从峭壁上掉了下来。还没等到这群人落地,黑衣人就已然从另一边攀爬到刚才年轻人穿进去的洞穴,也赶往城镇去了。
终于到了城镇,只是一身粗布麻衣,加上在森林里没命的逃了快两天,衣衫自然显得褴褛。这时天已经黑了,是该先找个地方投宿,还好母亲在世时有督促读书认字,而父亲在母亲病故后也没有落下这事,所以要找到这家云来客栈倒也不是什么难事。问了路转了好几个小巷,年轻人终于找到了这家客栈,碰巧遇到伙计在准备关门休息了。拿出了父亲珍而重之交付到自己手上的浅青色玉佩,在伙计的带领下他见到了客栈的老板。也没问太多事,只见眼前这人抹去了收到玉佩时流下的眼泪,就二话不说不收分文让了间客房出来任其投宿一宿。
天才刚亮,客栈老板想说把年轻人叫起来吃顿饭想说问问老朋友最近如何,本想说说当时这玉佩是怎么样暂借出去说以后可以交还此物无条件换取一助。可是一推开房门,看到的却是一空,年轻人早就不见踪影,桌上只留下一封信,署名是这老朋友的名字。看完信后,老板不禁又老泪纵横了起来,一个情字竟然缠出那么多事,但愿这小孩不要发生什么事的好。可惜信里并没有提及这久违的旧识家居何处,想要登门问候也没门路,说要追出去寻找这孩子的下落,却也不知该从何下手。
其实年轻人天还没亮就已然准备就绪,换上了一身新装。在收拾行囊的时候摸出了一本剑谱,里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看其字体,大概是父亲亲书,前面几页说是日后可能会有所用云云。可是这不是有闲暇可以看书的时间,他老人家吩咐的事情还没完成,于是在放下千叮万嘱下一定要留下的信函后,就轻身在不惊动任何人之下离开了客栈,往下一个地点信步走去。
终于走到了宫廷外父亲说的最大的门口,接着就拿出手上另一只碧绿色的玉佩交给侍卫检查。尽管心存疑惑,但是玉佩上精致的雕工的确不是什么玉匠可以雕出来的。虽说对于面前这说是皇帝身边的大臣有点不可置信,但是凭玉佩倒是不得不放行,于是为难中还是让眼前这穿着与年纪不符的官服年轻人入宫。没想到事情竟然可以如此顺利的他也据嘱咐不动声色地取回玉佩,然后依循着另一个口诀摸索到一处无名殿堂去。
这皇宫还真的不是普通的大,经过了九曲十三弯,就当年轻人快以为自己迷路的时候,无名殿就陡然出现了在眼前。相比刚才经过的那些殿堂,这没名字的东西看起来还真的不是普通的破烂,看起来整幅年久失修的样子。深深地再吸了一口气后,尽管已然离家两天,但身上这股茉莉花香仍然未散,那胸前炽热的余温仿佛又随着花香缓和了急促的心跳。就在年轻人想要踏步往前推门的时候,这大门在没有人推开的迹象悄然打开,只听里面传来了听起来颇威严的一句话:“又是茉莉花开的季节了么?进来吧!”
听到年轻人或者离开了森林的事情后,他心里说是愤怒,却又带点高兴。这么多年了,终究还是见上面了,这孩子据闻长得颇有当年的她那样充满着灵气,尤其是那深邃的眼神更是与母亲如出一撤。要不是这贱人当初夺寡人所爱,搞不好佳人就能一起分享得治天下的喜悦。那贱人满嘴的仁义道德,说是这辈子要为大家共同的理想不惜出生入死,可是竟然在保送邻国公主途中好起来了。最不可原谅的是,在一切筹备就绪,宣布要大婚的前夕竟然还携手试图潜逃。
才踏入殿堂内,年轻人就感受到了阵阵的寒意,这时候天还没亮,只见摇曳的烛光把背后的这中年人的脸照得分外狰狞。这人端倪了眼前这小孩的样子良久,那双瞳倒还真的如传说中与她有几分相似,可惜呀可惜。就在叹气的同时,一股莫名的怒气或怨气也随着升了起来。就在叹气声后不久,烛台就在掌风推送中疾飞过来,怕是要杀个措手不及。还好在历经训练下反应也不见逊色的他马上跳了开来,接着就不假思索地从口袋里拿出刚才的玉佩反手击了过去。
不是说这个人应该不会有什么功夫的么,可是那一下飞烛台分明就是蕴含好几十年的修为,是父亲太愚昧,或是太天真?眼见这年轻人身法颇有当年那贱人的功架中年人更是恼怒,然后当年处理这对私奔不遂的乱世鸳鸯的事儿也浮现在脑海中了。原来在婚礼筹备的这一个多月间,这贱人已然多番与佳人欢好,要不是逃命中昏倒,以致被捕,然后昭传太医过来诊断的时候已然发现怀有快两个月的身孕,寡人自作多情还以为佳人对自己情投意合。
姑且放你们一条生路,反正把贱人杀掉了,佳人也不会活下去。虽然得不到她的心,但是这皇帝还真不舍得眼睁睁看着佳人陪葬,更不用说看着有人为这奸夫寻死。好吧,看在男的有建国之劳的份上,寡人就把这两人贬到京城外的小村子,让这对苦命鸳鸯十八年活命。在这段日子这家人不许出村,但是孩子必须在十八岁越过重重的森林到皇宫里来,若是活命过来就饶这家人不死。
“这你认得吧?”,依然好无表情的,眼前的这个中年人飞了一支发钗。虽然天只是微亮,但是凭着微弱的亮光年轻人还是认出了这是父亲供奉在母亲画像前的,据说还是她生前最爱的那支。已然知道家里已经出事的他,这时怒气大增的他,有道是初生之犊不怕虎,也不管这身前的人身怀可能身边人也不知道的绝技,接过了发钗就转手飞射而去,脚下也跟着冲向前去。
只见眼前这人用手掌格开了发钗,然后反手轻松地化过了年轻人的一拳,第二掌就在之前的还没收回就从容地击了出去。虽然没有跟父亲之外的人对过手,但是经验老到他已然在这十来年间教会了应变的方式,而且因为这些年功夫并没有落下的关系,家传的拳法也随着加入了新的变化。两人接着缠斗了好半饷,然而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依然过了好几百招。只见纸质的窗口在乱窜的掌风的摧残下给弄穿了好几个,好在年轻人虽然中了好几掌,但也并无大碍。
虽说是师承祖传拳法,但其实年轻人的拳法和父亲一样看起来毫无章法可言。每每在学完一套新的,就在两父子过招的时候双方都完全不按照拳路依序使出,反倒看起来像是儿童游戏一样胡乱挥拳,实则随着喜好搭配曾经学过的拳法应招。这中年人已然依序打完了“千手绵掌”,掌掌柔中带刚,被击中表面看不到伤痕,实则内力深厚着可在这一掌中击碎应掌者之骨干。这是自己花了大半辈子在每天的深夜从师父透过飞鸽传书授教的方式学来掌法,多年来的研习完全在左右使如奸夫等人不知情之下学来的。
可是怪就怪在这掌法其实变化多端,也就是为什么叫做“千手”的由来,可是打了好几百招已然没招了,可是对方的招式却不见重复。自己花了快十年功夫才把这千手的掌法给学完,这小子才十八岁,可是拳法却变化之多端和千手绵掌相比只有过而无不及。就在中年人一分神之际,钻到空子的年轻人隔开了已然缓下来的一掌,然后重重的一搥带着这十来年每晚临睡前与父亲一起打坐练出来的内力尽数打入了面前这人的要害。
就在离家后第四天的黄昏,年轻人依约赶到了散发着茉莉花香的那件屋子前面。就在相拥了好一阵子后,对方带着早已收拾好的行囊,然后与他一起回到已然成为废墟的故居长跪了一个时辰,接着就带着幸福与悲痛的感觉踏着夕阳前往充满未知数,比穿越森林或许更惊险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