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我遲了回來。”
有時候,人生中發生了重大變故後把自己鎖在家裡不一定是好事。畢竟家裝載著太多的回憶,這個角落擺放的照片記載著跟友人某次的出遊,那個角落是自己失戀時曾經躲起來痛哭失聲的地方。對於他來說,家是個瀰漫了所有的愛戀、思念的空間。可是這一切發生得太快,根本就叫人來不及消化。再繼續待在這個空間,恐怕不消多時人也會跟著瘋掉。
說是懦弱也好,逃避也罷,反正就是很隨性到了提款機提出了一大筆錢。就想說租個小單位暫時落腳,躲避叫人感傷的現實。有時候人生太令人疲憊,打擊太叫人難過,暫時離開一下也是好的,他是這樣說服自己的。幸運的是,不消多時就找到了這家剛建成的單位出租。付了兩個月租金拿了鑰匙後,就拿著簡陋行李這樣住進來這個單位。
用“空蕩”這個形容詞套用在這房子上,可說是再適當不過了。舉目望去除了四面牆外,真的幾乎什麼都沒有。燈管也只有那麼一兩盞,說是照明實際上也只是剛好讓人看到路罷了。刺鼻的油漆味,彷彿是不斷提醒著來人這房子真的是剛建好的。舟車勞頓了一整天的他,才蹲坐在地不久,就靠著行李進入半睡不醒的夢鄉。
“你今晚會托夢給我吧?”
若這時候有人闖進來,看到眼前的景象大概會真的嚇得沒辦法反應。就空曠的房子裡,一個人就開著一盞小燈入睡。入睡就算了,在睡夢中還在重複著一大堆意義不明的話。
“不好意思,我遲了回來。你看今天吃什麼?沒記錯就是妳最愛的漢堡啊!”
“對啊,就是你最愛的魚柳包!羨慕吧!”
是的,她很愛漢堡。有時候大夥兒一起吃午餐,女孩總會提議去某家以賣漢堡聞名的快餐店。最近有特價啊,又是那獨特、又清脆可人的嗓音。不去當電台工作真的好浪費啊,真是把讓人聽了感到渾身舒爽。那麼的陽光,那麼的歡樂,若是早晨聽到這宛如銀鈴般的笑聲一整天的工作感覺會順利好多。有時候他在想人生在世活著的最大動力,大概就是可以每天聽到這把聲音。
“你知道嗎,剛才我在公園看到小孩子在跑來跑去。當時我在想,如果這一切沒發生,幾年後在其中的會不會是我們的孩子。你知道,小孩子最愛蹦蹦跳跳,而我們在後面窮追不捨這樣⋯⋯”
話還沒說完,他的眼淚就順著臉頰慢慢地滑落。他拿著那份女孩最愛的漢堡,像是喃喃自語般自顧自地說個不停。
“我記得聽你說過,你很喜歡小孩子。你說過媽媽曾經照顧過阿姨的小孩,結果可愛又淘氣的小瓜整天氣得伯母扎扎跳的事。比如說有次出門,你為了安全硬是替她綁了安全帶結果換來一陣哭鬧,說‘姐姐不要綁我不要綁我啦’結果讓全車大笑的事。還有還有⋯⋯”
說著說著,夜幕也漸漸低垂。終於,他敵不過睡意又倒在行李上睡著了。
這幾個晚上他睡得都不是很好,雖然不至於輾轉難眠但就是睡得很不踏實。畢竟這房子空得連床都沒有,硬梆梆的地板也沒有床褥來得舒適。可是這一切似乎也算不了什麼,現在人都不在了這點苦又算得了什麼。自從搬進來後,這個人就幾乎足不出戶。就算是出門也只是為了那一天唯一的一頓飯。要不是為了讓自己繼續生存下去,這頓飯大概也省了下來。
“我知道你說過希望飛到別的國度尋找夢想。現在你也大概抵達天國,去追尋更大的夢想吧。”
“⋯⋯”
“不知道你那邊生活過得好不好,你會托夢給我的吧,你會的吧?真的好希望你可以回答我⋯⋯”
今天這唯一的一餐,也是女孩最愛的漢堡。明明是沒什麼營養的快餐,但是他永遠記得第一次看到她吃漢堡的情境。那笑容燦爛得比初盛開的花朵還要恣意。在哪一個剎那,所有東西都變得乏然無味。再漂亮的事物,也在頓時黯然失色。就連喝下去的汽水,也是淡然無味。那種笑容,雖然說來肉麻,但是卻恰恰融化了自己的心。可是現在人不在了,眼前的世界也隨著變得灰濛濛一片。連吃下去的漢堡,都吃不出什麼味道來。
這一切的仰慕,遺憾的卻是未曾有機會向對方表白。如今一切隨風而逝,就算心裡有再多的話沒說,來不及真的就是來不及了。那一抹令人傾倒的微笑,也成為了永遠的追憶。
“你說要去外國修個暑假課程,順道見見世面。有時候真的很羨慕你,可以趁著年輕到過那麼多國家背包旅行。哪像我,我這生人哪裡都沒去過。說離家最遠,大概就是這一次。我好像很沒有用是吧,活這麼大連家門外長什麼樣子都看不清楚⋯⋯”
說著說著,他就如數家珍般,把聽過對方說過的旅行趣事一一娓娓道來。無論在柬埔寨的小鎮跟當地人一起跳健康舞的事,或者在什麼峇里島差點遭到敲詐的事情都說得像是身歷其境一樣。說著說著,天就黑了。感覺沒說上兩句,外頭已經又從萬家燈火回歸一片漆黑。寂寞又悲傷的男人,又抱著行李箱卷起身子睡在地板上。
“你真的不托夢給我嗎?”
每天跟女孩隔空對話,似乎成了每天生活唯一該做的事情。反正就是打從日出醒來,就會有一搭沒一搭的說。但是話總有說完的時候,尤其是對方根本就不在,自己也全然沒有什麼生活可以說嘴。幾天過去,這種寧靜的折磨也一點一點的這麼著這男人的意志。周遭的沈默,在他的解讀感覺就好像她無聲的抗議。
“你知道事情發生之後,我一直感到心裡過意不去。”
“⋯⋯”
“你聽到我在說什麼的吧?那你怎麼不回應?你知道我在想你嗎?你難道沒有話要對我說嗎?你知道我每天活在自責中嗎?”
過意不去的,又何嘗只是這件事情。太多太多的疑問,永遠得不到解答。這一切的沈默,要多難熬就有多難熬。
今天吃著的,同樣是漢堡。但是卻是兩條街之外的另一家快餐店。他想說漢堡種類那麼多,應該哪家都好吧。也不能說是吃膩了,就偶爾多走幾步路總是好的。或許走著走著,心裡就想通了放下了人生就可以再繼續。可是回到這空曠的房子,那深深的罪惡感又湧上心頭。難道是走得還不夠遠嗎?事情發生後已經開車十數個小時來到了眼前全然陌生的城鎮。
本來還以為只要離開得夠遠,那種思念就不會那麼濃烈。可是一天一天過去,這種感覺非但沒有淡化反而日益加深。可是現在周遭的沈默,卻彷彿無視那種見人不到的煎熬,而用寂靜來不斷指責他。四周空曠的牆壁,此刻帶來的壓力更是無窮無盡。在漆黑的夜晚,沒有燈光的照耀,那種伸手不見五指的感覺更叫人毛骨悚然。
“要不是我這一切都不會發生吧。你是這樣覺得不是嗎?可我是愛你的,你怎麼可能不知道?!”
“回答我啊!你怎麼不說話!”
“⋯⋯”
“你怎麼可能不知道!”
最後那句話幾乎是用吼的,吼的是如此的聲嘶力竭,可是也是如此的心虛無力。她怎麼可能不知道,每個月十四號情人節桌上那束花都是他送的。雖然沒署名,但是每次看到對方會心的微笑就說明了本人清楚得很啊。試問這麼樣的深愛,又怎麼會害人呢?可是周遭的沈默,仍然感覺不斷地在抗議。
這天漢堡就這樣原封不動放到了地板上,凝視著一整個晚上都無法入眠的男人。
“天冷要記得多穿點。”
“今天天氣不錯,你看到草地上那些小屁孩玩得多麼歡快!”
“唉,天氣不好沒有日出看好遺憾,你那邊呢?”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了好幾天,餓了男人就隨便去買點什麼來吃,渴了就扭開水龍頭喝兩口水。閒來無事,就坐在落地窗前看著外頭的景觀。他最愛的,就是下雨時的景象。那“刷刷刷”的落雨聲,彷彿填補了內心的一切空洞。但雨總是會停的,也就是說沈默很快地就再度把內心靈魂深處再度掏空。
“你在的地方會下雨嗎?天色灰濛濛的好叫人難過,難道這是老天憐憫我傷痛的徵兆?”
“親愛的,你怎麼不說話呢?你知道下過雨後是很安靜的嗎?”
有時候還真的希望自己沒心沒肺,沒有感知就沒有情緒,也就沒有悲傷沒有快樂。這時他不禁羨慕起所謂奇幻故事裡的喪屍來了。
“如果我好像喪屍沒有感覺沒有情緒那該多好?我就可以對你沒有感覺,今天就不會那麼難過。”
“你還在怪我嗎?”
晨早的天空,在這天難得如此嬌豔。看著溫暖的陽光徐徐照進屋子內,幾天沒睡的他彷彿終於想明白為什麼有人會用陽光來形容一個人的氣質。這形容詞用在她的身上,自然貼切不過。相對自己永遠找不到存在感,人家走到哪裡歡笑就會隨著腳步帶到哪裡去。沒有人見到女孩是不會從內心發出微笑的,彷彿一切的悲苦都變得雲淡風輕不值一提。
“我會為了你努力活下去的,你未曾追尋過的夢想我來替你實現!”
心中注滿了動力的他,終於想說經過一星期後出外曬曬太陽。他知道女孩不喜歡頹廢的人,經過了這一段時間心情總得要收拾一下。總不能繼續沈溺在無謂的哀傷跟罪惡中,畢竟,事情發生了就沒辦法改變什麼。盥洗一番再把鬍子什麼的清乾淨後,就帶著收拾好的行李和滿滿的歡樂出門了。
今天他反常的積極了起來,見到老人家過馬路不由分說硬是把人攙扶過去。見到小孩踢皮球,也童心未泯地加入玩樂。心情大好,連帶著的也就是胃口大開。不過這小鎮賣漢堡的店家不多,於是他也特地開車到鄰近別的小鎮去找。自從事件發生搬到這裡後,這也是第一次開車出城。
“今天天氣著實不錯,不如開車出去兜兜風好了。你看這提議怎樣?”
“路牌寫接下來最接近的城市在差不多二十公里外耶。那我們去看看吧!”
在車上扭開收音機,恰好遇到晚間新聞。新聞內容不外乎是那個部長說了什麼蠢話惹來群眾撻伐,本來還想說乾脆換個台聽點別的節目。可是就恰好在這個當兒,主播插播了一則社會新聞。之前轟動的女郎失蹤案件今天有突破性的進展。今天警方在某男子的住家內冰箱找到已遭分屍的女性受害人,經過身分鑑定證實是失蹤一星期多的那位女郎。目前警方已經下達通緝令希望群眾可以配合揪出嫌犯。
“他們都搞錯了,這怎麼是謀害呢?妳來評評理嘛?”
聽到了這裡,他不禁皺了眉頭回想著當時的情景。
“明明是你很淘氣不是嗎?”
那原本是女孩放假前最後一天上班,隔天要登機到外國築夢的夜晚。她是個盡責的員工,在最後一天也忙著把手頭上的事情整理好,好讓暫時接手的同事可以直接跟進。時間很快來到深夜,他也一如既往為了女孩也故意等著。如果這時候再不把握良機,接著就要有三個月沒機會見到伊人。再想想,自己只是個寂寂無名,來到派對也不會有人來打招呼的路人甲。可是人家就是高攀不起的女神啊,看來要製造機會真的要下一點非常手段。
時機終於到了,趁著對方離開座位去個廁所的當兒。他倒了好幾顆早就準備好的安眠藥進女孩的咖啡內。不出所料,沒過一陣子女孩敵不過睡意倒在文件上。後來他把半昏睡的女孩半推半就下抱了回家,想說對方醒來時表白。但是躺在身邊時,迷糊中對方卻是不斷掙扎。惱怒中,男人抓起了刀子一刀捅下去。只是這一刀下去血液四濺一片狼藉⋯⋯
“都警告你不要亂動啊,你就是不聽。”
就在回想當時分屍收拾的當兒,車子同時間也往血紅色的夕陽方向徐徐開去。
只能說妳人也太黑暗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