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面對課堂上一群毛還沒長齊的小屁孩,眼前所見,只有空蕩蕩的客廳,和故弄喧嘩的電視機。電視機裡的人依然不知所謂地,為了節目的效果一面嘻嘻哈哈,一面說著言不由衷的話。沒有人搗蛋舉手為了哄堂大笑問一句愚蠢的問題,也沒有人在聽到自己宣佈今天沒有功課而感到雀躍,如今回答她隨堂測驗的,卻只有櫥櫃裡不能說話的福祿壽雕像。雖然無法言語,但是這三尊雕像的頭和身體很巧妙的以一個彈簧連接了起來,所以稍微一搖動,整尊雕像看起來就像在煞有其事地搖著頭。
這些曾經在琴鍵上飛舞的手指,如今各自都像灌了鉛一樣僵硬、沉重,連吃個飯想要抓着匙叉都像在舉重。退休多年,想起來已有一段時日沒有在學校的音樂室,經歷着自己常彈錯音那大家已經習以為常的尷尬。也算不起來有多久,沒有在學生面前指導五線譜上每個音符,在直笛上的對應位置。可是,當年在鐵達尼號大熱的那陣子,率領著還不曉得歌詞意思的一群小孩,在畢業典禮上表演電影主題曲My heart will go on的情景仍然歷歷在目。
這雙執粉筆的手,已經有多少時間沒有在黑板上飛舞,運算着一題又一題的數學算式、抄寫着優美的詩詞和課文。現在別說粉筆,想要提起筆寫張支票都得經歷重重掙扎,彷彿提起的,是Harry Potter系列故事裡,Dumbledore留下來的無敵魔杖,每一筆每一劃都得千萬分的小心翼翼。看着以前的學生們在前日飯局獻上的生日卡,看到錯別字也只能苦笑了一下,提筆劃出錯別字,似乎在不經覺中已經成為一種奢華的願望。
這雙征服無數土地,踏過青藏高原的腳,什麼時候已經變成這般軟弱無力,連走個路沒有了累贅的柺杖就艱步難移。飯後想散個步把一切煩人事物拋諸腦後,但是每走一步煩惱卻多加一份,曾經輕盈的腳步何時回到了嬰孩時期的蹣跚已然不可考。再也來不及和孫子在草原上追逐着陽光了吧,想着自己身子的不爭氣,淚水已經不自覺順着臉上的紋路劃落。
這雙耳聽八方的耳朵,什麼時候這麼依賴助聽器的存在,身邊的人怎麼突然都在臉紅脖子粗地跟自己說話,可是聽進來時音量卻像是聽着什麼人在低聲吟唱着什麼詩歌。不耐煩的孫子,什麼時候越來越多的用自己的手機寫着他想說的話給自己看。電視的音量,什麼時候數值越來越大,但越來越小聲?直播裡羽球賽中觀眾的吶喊助威什麼時候變得那麼文雅?
是世界變化太多麼,還是自己跟外界的距離越來越遠了?